心薔采訪|“我的愿望是讓孩子像人一樣的活著......”
原創 心薔君知實踐隊 心薔 涂蘭 2022-08-10 20:54 發表于山西“永愛”訪談
星海浩瀚,何以為家
2004年,剛剛從體育大學畢業的聶老師甚至從來沒有接觸過自閉癥孩子。是陰差陽錯之下,跟著同事去了一個特殊機構,誤打誤撞地進入了這個行業。
"有感情了吧,那就堅持下去,就做吧。"
而這一做,就是十七年。
十七年間,他遇見了各種各樣的自閉癥孩子。
單親的、有攻擊性行為的、生活自理能力基本為零的、被其他家長從學校攆走的……
十七年間,他也遇見了各種各樣的人。
直言不諱稱患兒為“傻子”的、認為“任何工作”都比他現在這個工作好的、感覺他一個體育生干這行是純屬胡鬧的……
但他從來沒有想過離開這個行業。
“一群孩子”
一個單親家庭的自閉癥孩子,因為會不受控制地攻擊人而被送來學校。"小聶,聶老師,要不你就看著他吧。"于是當時二十歲出頭、還是個大小伙子的聶老師白天上班,晚上看孩子,把這個與自己非親非故的孩子帶在身邊照顧了整整八年。逢年過節,他總是會把孩子帶回自己的老家。
問到"您和一個孩子相處久了之后,他能跟您親近到什么程度呢?"他不假思索地告訴我:"如果說這孩子特別喜歡你的話,就算他犯錯誤被批評了,過一會兒也會對你有友好的表示。有人說自閉癥孩子沒有情感,其實不是。他們的情感很豐富。他喜歡你,他會拉拉你,然后抱抱你。有的小孩還會說老師親親,過來貼貼你的臉。"說起這些的時候,他臉上洋溢幸福的神采。
接著,他講起一個在融合教育下成功進入普通小學、和正常的孩子們一起上學的小女孩。"她現在應該有九歲了,嗯,九月份應該是上三年級......"那一刻,我似乎看見了一位父親,滿懷三春的陽光看見昔日的"寸草"已然郁郁蔥蔥、自辟一片陰涼時由衷的喜悅。
這群孩子很奇妙吧?竟然這樣改變了一個人的人生軌跡——讓他只因在平日的一個瞬息意外見到了星星,就在這個從未想過停留的職業,看完了十七輪四季的星軌。
“一陣沉默”
我沒有想到的是,在問道"您覺得這份工作辛苦嗎?"這個簡短的問題時,他思考的時間比其他問題長了許多。這位已經入行十七年、方才提到孩子們時還在侃侃而談的中年人,幾欲開口都沒能說出一句話來。
倘若完全不辛苦,也能夠自如地捏造;倘若略微需要汗水,也可以適當地夸大。或許只有經歷了太多辛苦而不知從何說起,才會一時間啞口無言。
時間在接待室內悄悄地流逝。就在這份寧靜里,我突然覺得此刻的沉默中好似承載了千言萬語——
這里的每一個精心布置過的房間、每一臺有助康復的器械、每一張為了孩子安全貼在墻上的標語、此時室外還不時傳來的孩子們的每一聲叫喊,都是答案。所謂真相,并不藏在某一條特定的信息中,恰恰相反——倘若足夠真實,真相從每一處真實的風景、每一句由衷的話語間向人們靜靜微笑,不需要足夠敏銳,但你知道——它就在這里,它就是答案。
我們一同沉默,為自閉癥的孩子,為他們的父母家人,為每一名老師的日夜操勞,為聶老師此刻發紅的雙眼。
收拾一下情緒,他不好意思地笑了。"辛苦,真的很辛苦。"
"一說這個事我覺得真的挺難受的。其實我覺得呀,辛苦其實并不是說我個人創立了這個機構辛苦,而是我們的老師辛苦。尤其是女老師,有的都沒有結過婚,但是對孩子就像是媽媽一樣。"
"她們比幼兒園老師付出得還要辛苦。幼兒園的小孩,可能說兩遍、三遍就行了。但是我們這些孩子,十遍、二十遍、甚至上百遍。有的孩子不會說話,我們的老師就一遍一遍地去訓練,可能就是重復重復再重復。但孩子最后就是有不會說話的會說話了,不會發音的會發音了,最后簡單幾個字幾個詞,一句話出來了。這是一個長期的過程,但是很艱辛。"
"有的家長就可能會比較急。這個我很能理解,我家的孩子我也想讓她去學習,學得更好。他們的孩子生了病,肯定就更希望進步快一點。可以理解。但是確實很累,很辛苦。老師們都挺累的。"
即便自己已然十分辛苦,眼里總是有愛,總是有同情,視線總是聚焦在處于更加艱難的生活中的群體——譬如患病的孩子們,譬如他們的家庭,譬如其他更辛苦的老師。
他說:"怎么說呢,跟孩子相處時間長了,大家都有一份愛在里面。如果沒有份愛,是絕對堅持不下去的。如果不喜歡這些孩子,絕對沒法做。我相信從事我們這個特殊行業,首先也必須要有一份愛。"
他說: "對這些特殊孩子吧,就是要給予更多的愛。"
“一個愿望”
采訪接近尾聲,我問他,如果可以實現,您有什么愿望嗎?
聶老師笑了笑。
"嗯,我做特教做了18年了,2004年開始。我就特別想做托養。老人有養老院,我們這些孩子就叫托養。就是我們找一個比較安靜的一個環境,去做農療,讓孩子們去做種植,養殖,采摘,就是種菜,種一些樹啊,果木啊,讓孩子去動手,養一些小動物,像雞鴨鵝。讓他們能動手。能動的動手,實在是能力差的孩子可以在里邊溜達,就是這種環境。種植、養殖、采摘……"他滔滔不絕地向我們分享這個構思已久的未來,一個他理想中能讓自閉癥孩子們老有所終的未來。
"就是我想,哎,如果將來有一天,有什么愛心企業,說,哎,我給你投資,把這個事情做起來,我覺得就最好了。讓孩子將來有一個歸宿。因為我帶了一個學生,他爸爸跟我聊過,我們關系還是不錯的,說聶老師,將來我們都會走。肯定比孩子先走,我們的愿望是什么啊,我們的愿望吧,將來就是讓孩子像人一樣的活著就行……"說到這里,他的語氣漸漸從歡快轉變為沉重。
他喃喃道:"因為我們那時候就看不到孩子了……"
又是一陣沉默。聶老師落淚了,情緒有些激動。"別錄了,別錄了"我默默地把鏡頭移開,移向一片蒼白無措的墻壁。
"真的,"他說,"能讓我們的孩子吃上飯,就,真的。"
真的,真希望有這樣一個地方。
真的,即便我們可以等待,但孩子們一瞬間就長大了。
就是這樣一群特殊的孩子,他們自己,他們的家庭在先天的不幸中掙扎,他們的老師和父母為了他們僅僅"像人一樣活著"的權利四處奔走、早早地愁白了頭發
"一碗打鹵面"
訪談的尾聲中,聶老師講起一個在養老院呆著的孩子。
"有一年去開會的時候遇到了他,正在對著一碗打鹵面發呆——這孩子不吃面條。我看到他,他也認出了我,特別高興。"
"他說聶老師聶老師,我還想他怎么會在這兒。看到那碗面,我就去問工作人員。我沒說我認識他,我說,他不吃面條,咱們這怎么辦。工作人員說那我們給他做其他的。我就想,這個地方挺好的。"
但是一直等開完會,等到他去看那孩子,看到孩子在自己的小房間里呆著,一個人吃零食,等到他開玩笑說你能給聶老師分點嗎,孩子說不行,再吃我就沒有啦……到這一刻他才意識到,這孩子最后還是沒吃上飯。
"就是這種感覺,很難過。"
"如果這些孩子將來,將來他們的父母走了怎么辦?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,就像那個父親所說的,聶老師,我真的,真的希望我家孩子,像人一樣活著,有口飯吃,就行……"